你是一個「謎」

謎女皇

「謎女郎」的年紀

對我來說，母親的袓母絶對是個「謎女郎」﹗粗略推敲，她生於(1981-103=1878)1878年。啊，是1878年，那應該是清光緒四年出生的人吧？經歷清朝、民國、日本侵華、國共內戰、共產新中國，以及殖民時代香港，死時有一百零三歲，以當時家族來講是非常之長壽了。

My kids were scared of this picture when we read this book together

  

「謎女郎」的小腳

「謎女郎」有一雙小腳。聽媽媽講，「謎女郎」從小就紮腳，後來社會變遷才放了腳。媽媽小時候曾經替她的袓母洗腳，看過祖母曾纏足復放腳後的模樣。媽媽聽說她的祖母是用藥水將小腳浸開。雖然放了腳、浸開了腳，但曾經受善意破壞的雙腳，行動上又怎可跟正常的天足來得自如呢？聽媽媽說，「謎女郎」行是可行，但行得可真慢，及走路的姿勢亦有點怪模樣。後來家道中落，沒有妹仔揹，沒有橋坐，沒有家人服侍，「謎女郎」亦要自行落田耕種。媽媽替「謎女郎」洗腳時，由於腳趾仍會錯綜重疊在一起，要逐隻腳趾拉開來洗，而記憶中腳是有點臭味。

纏足女子

跟「謎女郎」一起走過的日子

在「謎女郎」住進老人院前，我們是住在一塊的。小時候，家中有兩個太婆。一個是媽媽的祖母，另一個是媽媽的外婆。另外的一個阿太很疼錫我，時常跟我玩耍，替我做功課，請我食瑪利餅，帶我去飲茶。相比下，「謎女郎」跟自己的交集真的少很多。很奇怪，「謎女郎」絶少離開房門，莫非真的是千金小姐幼受庭訓，要三步不出閨門？或是她不喜歡我們小孩太吵呢？

「謎女郎」的外號

「謎女郎」有一個很辣的外號，叫做「黐線太」。小時候，只知大人叫「謎女郎」做「黐線太」，我就跟著叫她做「黐線太」。其實她有幾「黐線」，我實際上都未見識過她的厲害，只聽過媽媽講，「謎女郎」早期來到香港時，雖然行動不太利落，竟然可以老遠的走到又一村，在人家大宅前紮營，又隨處方便。「謎女郎」浪蕩街頭時，又精靈到跟鞋店要了一雙鞋，叫人到家中問媽媽及媽媽的媽媽拿錢。「謎女郎」被警察捉到差館，年輕的媽媽就曾多次到差館認領她。媽媽最有印象的，是到高街精神病院探望「謎女郎」。現在已是老人的媽媽，記憶起當時的情景，仍然感覺害怕。每次到高街精神病院探望「謎女郎」，媽媽要經過很多樓梯及長走廊，感覺又黑又凍。看守的工作人員在旁帶著媽媽前行，每經過一個鐵閘就要逐一開關上鎖。經過幾十年，媽媽彷彿仍然記起那串鎖匙的冰冷聲響，及兩旁的精神病人胡言亂語，拿著枕頭當BB的可怕一幕。這一幕，令我聯想起 Shutter Island以及打入冷宮的娘娘們。

纏足女子

「謎女郎」的胡言

我說「謎女郎」很文靜，很少聽到她發聲；但媽媽反對。媽媽說，「謎女郎」晚上時常自言自語，只是我們早睡，所以聽不到她的精彩金句吧了﹗在「謎女郎」浪蕩街頭的日子，她經常對人說她是毛主席的親娘，甚至叫人要多讀毛語錄﹗靜靜地話你知，我有一項特異功能，很喜歡即興替人起花名，一般都起得很到肉，盡顯本人神髓。其實我應該叫聲「謎女郎」做師傅或前輩，原來「謎女郎」為我及三姐冠了很得意的花名：三家姐係「三炮仔」、我就係「老鼠仔」啦﹗﹗﹗話時話，為甚麼到「謎女郎」年過一百，住在老人院時，反而會正常過正常呢？

「謎女郎」的牙齒

我記得初中時，到老人院探望年已過百的「謎女郎」，媽媽買了雞腿給「謎女郎」吃。「謎女郎」仍然有牙吃，仍然吃得下。請聽清楚，她當時的牙齒是真的，而且不是一兩顆，是好幾顆喎﹗家陣媽媽的牙早已造假了，人家不是說有遺傳的嗎？

「謎女郎」的謎團

我覺得十分可惜，在跟「謎女郎」住在一起及見面時，竟然沒有好好訪問一下她的經歷：紮腳的感覺？放腳的感覺？革命及戰爭對一個普通人的衝擊？那個年代的戀愛？那個年代的婚姻？媽媽的爸爸真的帥過謝賢？為甚麼媽媽又長得這個模樣？為甚麼媽媽的爸爸會跟鄉下妹結婚呢？不是要門當戶對嗎？撐著一雙殘破的三寸金蓮，怎能從鄉下行路落香港？甚麼時候變成「黐線太」呢？是由於社會變遷？是被你的妹仔鬥到「黐線」嗎？是由於家中男丁死的死、走的走，剩下一家老弱婦孺？為甚麼叫我做老鼠仔？為甚麼不叫我做小白免？為甚麼當時家中，無人替她及其他清朝人留下記錄呢？為甚麼我從不好奇看看她的小腳呢？那不是活的歷史嗎？為甚麼大人們不為她的小腳拍下照片呢？我們甚至沒有一幅合照呢？你那年過百歲的一生，最開心及最痛苦是那時呢？

題外話：Time Machine

從「謎女郎」做切入面，不禁令我想到最感興趣的年代。

清末到民初是中國社會政治翻天覆地的時代，我思疑其中變化最劇、感受最深的莫過於女性。從「男女授受不親」到自由戀愛、從「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」到婚姻自主、從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到興女學、從「男主外、女主內」到經濟獨立、從「三步不出閨門」到自由流動、從家族婚禮到個人婚禮、從「一夫多妻」到「一夫一妻」、從「三寸金蓮」到天足；說變得深、變得多，一點不無道理。

「謎女郎」，如果你在天有靈，請你報夢給我，在夢中帶我到你成長的年代去好嗎？